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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道临先生有一辆心爱的自行车，因为很旧了，他称之为“老坦克”。这辆购于1964年的28寸黑色凤凰牌自行车，虽已油漆剥落、锈迹斑斑，却是孙道临朝夕相处25年的最忠实可靠的老朋友。在一篇抒写与这辆“老坦克”感情的散文中，孙道临先生这么描述：

不管是朋友或素未谋面的观众，都经常会朝我叫一声：‘老孙，你这部老坦克，该换一换了！’可我却舍不得让它退休。它的车把比现在的样式宽，攥着它，感到心胸广阔……是的，当我跨上我的‘老坦克’，慢慢驰行在自行车群之中的时候，我的心情格外稳定、安详。”

孙道临一生中有过三辆自行车。第一辆是初中时父亲花了20元为他买的，直到四年后他考进燕京大学，去图书馆、上声乐课，它都是他的代步工具。太平洋战争爆发，燕京大学被日本人关闭后，为了谋生，他又骑着它风里来雨里去，给人送羊奶，或者去同学家练钢琴。

1948年孙道临来上海进入电影圈后，堂弟送了他一辆跑车式样的轻巧型自行车，一直用到最后那辆凤凰牌来到他身边。无论烈日当空还是刮风下雨，孙道临先生上下班就靠它了，如果它有记忆，那么它一定能数出孙先生当时演过的一部又一部电影：《渡江侦察记》《南岛风云》《家》《不夜城》《万紫千红总是春》，等等。

而之后的第三辆凤凰牌自行车——“老坦克”，它伴随着孙道临先生度过了更难忘的日日夜夜，带给他更多刻骨铭心的记忆：

十年浩劫中，孙道临的母亲为了不让这辆“老坦克”落入造反派手中，有生以来第一次挨了耳光，但她愿意，因为她知道这辆“老坦克”对于儿子意味着什么。后来这辆“老坦克”还是被人硬行“借”了去，浩劫过后又物归原主。它继续载着孙道临先生在武康大楼和上影厂之间来回飞驰，这对孙先生而言，是种幸福。天蒙蒙亮，当他骑着这辆“老坦克”经过被春雨打湿的那条衡山路，见到浓密的梧桐树荫下平滑如镜的柏油路面，反射出桔黄色的路灯光芒，光芒中还闪烁着深绿色梧桐叶摇曳的影子，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静谧而又充满生命魔力的梦幻中滑行——“此时情境之难忘，胜过了我看到过的一切绮丽山河。我的心情如此平静、满足，驰过去、驰过去……把‘老坦克’放在摄影棚外，化妆师开着灯在等我。一天的工作开始了，我们继续塑造我们所崇敬的民族英雄形象。”

女儿八岁那年，孙道临开始教她骑自行车，就用这辆凤凰牌“老坦克”。那是在他家附近的余庆路上。那是一条当时人流极少、很安静的马路。对他女儿而言，这辆“老坦克”显得又高又沉，她几乎要站着才够得着踏板。孙道临则鞍前马后来来回回地跑，每当女儿失去平衡，眼看将要摔倒在地时，他就加快速度冲上去，迅速地用力将车扶正。其实，当时的孙道临已经年过半百，但他觉得自己和那辆“老坦克”一样，还远远未到退休的时候！

“至今敲敲它的大梁，仍然发出铮铮亮音。识家告诉我：‘这管子是锰钢的，现在的车身，未必有这么好的料。’这样，我对老坦克的感情就更深了。它真是个默默无声的好伙伴。骑着它，总觉得那么安全、妥靠，心里格外踏实。”

据说，如今这辆凤凰牌“老坦克”陈列于上海电影博物馆，孙道临先生的精神和灵魂已经附丽于它的每个零件，使得它老而不朽……

夏瑜，著名中国电影评论人、上影集团高级文学编辑、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理事，原《上影画报》总编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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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周到